这是一篇中老年人的怀旧帖子. 由于年代久远, 此外作者记忆力一直不太行, 文中陈述可能与事实有出入.
在90年代的沈阳, 有个传奇的奥数老师——关老师. 那是个相当暴力的老师, 打孩子下手相当狠. 他一定没有系统的学习过数学, 但是特别会用野路子解题. 最后, 他的教学效果相当好. 那些年, 沈阳最好的中学的理科特招班, 有将近一半的人都是他的学生. 我在93-95年间, 跟他学过两年.
那个年代对补习班、特招班都没什么限制. 民间可以光明正大的开奥数补习班. 好中学也都大大方方的通过考奥数来招生. 那时我还是个小学生, 4:30pm放学后跑去上他的奥数课. 他的补习班规模还挺大的, 在和平、铁西分别有一个班, 每个班大约有100个学生. 每周补习2 or 3次, 每次大约是俩小时. 印象中学费是每个月100块钱, 那个年代工资不过几百块, 那时的口号还是争当万元户, 这个学费相当贵了. 当时很喜欢跟小伙伴算关老师一个月挣多少钱, 然后怀疑他是世界首富…
那时的关老师是个中年油乎乎的黑胖子. 觉得认识的人要么比他白, 要么比他瘦. 他永远端着一杯胖大海, 说话带一种奇怪的口音, 据懂的人说那是海城一带的口音. 他长的很敦实, 看上去就知道此人有一股蛮力. 一段可信度不高的记忆, 他有次扯淡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他之前被迫害, 在乡下徒手用石头垒墙. 我肯定没记错的是, 他的手相当厚, 手劲巨大. 不幸的是, 他确实是个暴力倾向严重的人. 他非常喜欢拍学生脑袋, 从上到下很用力的那种. 我倒不记得有多痛, 印象深刻的倒是头顶会有特别沉闷的轰的一声巨响. 反正有次我被他打吐了. 他在打人的同时, 口中往往还会念念有词: 下次你别(bɑ̀i)来了. 有时觉得那时的家长都好有大局观, 谁这么打我家孩子, 一定上去跟他玩儿命. 记得有次有个女孩儿被打, 他一边打一边说你别(bɑ̀i)来了你别(bɑ̀i)来了, 还举起那个女孩儿的硬壳笔记本往桌子上一摔, 硬壳直接摔碎了. 那个女孩儿咬着牙当场就走了, 下次上课看到她用胶带纸把硬壳粘好,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 还记得有个小男孩儿, 被他踹到一个很有味道的讲台底下待了老半天. 小学五六年级的孩子正是调皮的时候, 课后辅导班, 还是那种大课, 纪律可想而知. 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镇住场子吧, 但是下手也实在太重了吧. 他并不是偶尔打人, 恐怕是哪堂课偶尔不打人. 如果有那时的他打人的视频, 他恐怕会摊上不小的事儿. 好多年后遇到当年的小伙伴聊到他. 大家一起回忆他打人的场面, 朋友说打人真的有用, 暴力真的出成绩.
跟很多焦虑的父母一样, 那时的家母相当重视给我补习奥数. 一度我同时要去三四个补习班. 她当时是个挺靠谱的人, 意识到这样不对, 为我退掉了所有其它的班, 只上关老师的课, 其实这是个相当英明的决定. 在我去过的奥数班里, 关老师讲的奥数题的难度是最高的. 其它的班级讲的无非是鸡兔同笼抽屉原理之类启蒙口算题, 而关老师出的题能会一半就相当相当不错了. 他也会定期组织考试, 多数人能得20分, 能及格就狠厉害了, 当然也总有那么一两个神人能考到八九十. 关老师一定没有接受过系统教育. 有些字他会读错. 遇到把辗转相除读作nián转相除的, 把枚举读作mù举的, 或者把”数”写成”由攵”的, 就知道这孩子师从关老师. 我说他没有接受过系统教育不是因为前面这些小事, 而是因为科班出来的人不会用那么野的方式解题. 大家身边总有几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但不幸的是这些人往往没办法给孩子讲奥数. 系统教育出来的人遇到那些题会使用特定的工具, 比如鸡兔同笼类问题一定会使用方程, 遇到一类行程问题一定会使用极限. 但问题在于小学生没学过代数, 不知道方程, 也不懂极限, 所以就需要用一种天马行空方法给孩子讲, 而关老师的强项就在于此. 他很有经验, 知道怎么跟孩子讲. 有时觉得也不是他能想到聪明的解法, 一边打人一边问你懂了吗, 懂了. 有次一道挺难的题, 一个学霸站起来讲自己的思路, 跟关老师讲自己怎么推演的. 关老师跟他一起推, 没有推出结果. 关老师问他你没做出来啊, 他说我只是想跟你探讨下这个思路. 他被打的挺惨的.
上那种大课, 大部分的学生都是陪练, 有希望考到好学校的是少数. 大教室里, 学生的位置是根据考试成绩排的. 考完一次, 按成绩高低念名字, 然后名列前茅的坐前面中间. 一般只有少数及格的人有固定座位, 陪练就后面随便坐了. 其实关老师认识的学生也就是坐前排的那么几个, 当然被他关照并不总是好事, 因为很容易被打. 学生们的家长对上这个补习班的态度也不尽相同. 多数孩子是小学放学自己来, 补习结束自己回家的. 我至今特别钦佩那几个家里没怎么管, 但成绩依然很好的同学的. 有些孩子的父母, 比如说家母, 是把上这个班当做家里的头顶大事来抓的. 有二三十个特别重视的家长, 他们会在附近找个地方, 不回家, 陪孩子上课. 课间休息, 给孩子吃几口热饭. 关老师会跟这些家长聊天, 这些孩子往往也会得到重视. 跟关老师搞好关系被他关注虽然更容易被打, 但是确实有助于提高成绩. 有次考试我考得特别糟糕, 得坐后面去了. 家母跟他挺熟的, 说教室前排的一个铁折叠椅坏了没法坐人, 家母认为那是个空位, 找了把木凳子塞到空挡, 我就那么坐前面了… 晚上孩子们上大课, 几十个家长在旁边小屋聊天, 久了之后这些家长会是什么关系呢?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实际情况是这些家长拉帮结派. 到八月特招考试前那段时间, 由于孩子间存在竞争关系, 家长之间会勾心斗角. 比如考试前几天关老师会悄悄开小班, 有些家长会故意不告诉另一批家长. 家长之间的关系可以很不好, 甚至会有人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情. 比如家父有天在家里接到电话, 他听到对方说了一句”是他爸”就把电话挂了, 过一会儿接到第二个电话”你家田乐出车祸在医大医院抢救呢”, 家父满医院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后来, 我读上了有淘汰制的特招班, 我惊讶的看见有个跟家母不是一伙儿的家长跟我的班主任关系密切, 然后没几天, 线人就跟家母说, 我的班主任在教室办公室里跟其他老师说田乐妈说老师教的不行什么都听不懂… 可问题是我跟她家闺女上的不是一个班, 不存在竞争关系. 心特别大的家母听说这事儿后, 表示对那个家长没有印象…
关老师上课没有教材, 也没有任何形式印刷物. 他只使用黑板, 或者口述让学生自己速记. 他总是带着一本挺厚的硬壳大笔记. 据他说他共有八本这种秘籍, 内容分别是初论, 行程问题, 逻辑推理… 他还说过有家长要复印要出版, 然后开始嘲笑家长的愚蠢. 他上课时喜欢把题目写到黑板上, 然后要大家在底下做题. 恐怖的是, 他喜欢叫一两个倒霉蛋去讲台在黑板上做. 做不出来基本得听头顶那声闷雷. 我记得他抓倒霉蛋上去做题的时候, 我都把头低的很低, 不幸的是我还是没少被叫上去过. 他是留作业收作业的, 当然他是不看的. 但是不交作业抄作业可是要挨揍的, 还有一位同学被我连累过挨过打, 特别过意不去. 他留作业是口述, 然后学生在自己本子上速记. 他口述完会叫一个学生站起来复述一遍. 我是特别不会速记的, 我很少能把他口述的东西记下来, 家母没少在下课后借别人的本子抄作业题. 然后有次叫我站起来复述他刚刚口述完的作业, 我说我没记下来, 没什么悬念, 一顿打.
现在看来, 几个补课班所在的地方离家并不是很远, 但是那个年代的交通特别糟糕. 家母执着的不肯让我自己骑自行车, 而是把我放到自行车后面. 有次家母有事, 委托别的家长骑车把我带到哪里. 那人对我妈说”老董啊, 你家儿子可真沉”. 有次家母想放松一次, 让我爸骑车接我一次. 结果到家我爸发现我并不在车后面, 儿子啥时候丢的不知道. 家母发动了全楼的邻居满大街的找我. 也许是我真的太沉了吧, 后来是坐公交车了. 那个什么都是国营的年代, 公交车超乎想象的破烂, 永远上不来气的感觉, 晚上半小时一小时一班. 沈阳的冬天是可怕的, 天黑的很早, 浮雪下面是冰. 每晚220路的公交车司机会看母子俩赶末班车, 有几次有事耽搁差点儿没赶上末班车, 结果看到司机特意等着我们… 家母会想尽办法让我晚上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吃上热饭, 半夜回家自己没有吃的, 特别不靠谱的家父连热水都没烧. 我记得当时有间连锁的快餐餐厅叫东方快车, 她会买一份, 然后看着我吃. 多少年后我还埋怨她, 你这么做给我造成了多大心理负担…
95年, 我如愿以偿考上了心怡的中学. 新生开学典礼, 我看到各个班列队走来, 里面好多都是关老师班的同学. 他真的有一套.
其实学学奥数还是挺好的, 可以培养理性思维, 影响思维方式, 能让你变成一个理工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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