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SAP那点事(四)

SAP公司似乎是个围城，内部的人想出来，外部的人想进去。当我在派吉事饱受精神折磨时，我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这样一副画面：在大海上，在深夜里，抬头一片漆黑，低头是另一片漆黑，我瑟瑟发抖，然后远处有一个小亮点，那是个温暖的海岛，岛上还有三栋五层大楼，伸开怀抱型排列着，中间那栋楼顶上还撑着SAP三个大字母，如果真被抱住了，背后还有只小手，也就是PVG5, 搂着你。楼下还有地铁二号线。虽然听说有次风大，PVG2上面那三个大字母还被吹倒过……

终于再次投入几栋楼的怀抱了，一切重回正轨，生活变得正常起来了。不过回到SAP后，我意识到，纵然我发自内心的不喜欢派吉事，但在那段日子，还是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的。这种影响体现在我对SAP这个行业的认识，如果我一直闷在SAP成都，我对这个行业的认识其实是相当片面的。
当年刚刚加入SAP的时候，我作为一个新人，曾经问过长辈这样一个问题，我们正在做的这个叫A1S的东西是给某一个客户做的，还是一个通用的ERP产品，将来会给很多客户用呢？得到的答案当然是给很多客户用的。不过即便作为一个新人，也总是觉得这个日后改名叫ByD的产品，有很多地方不对劲儿，怀疑这玩意儿能行吗。于是问长辈它能行吗。长辈回答我，它当然肯定行的，到时会有很多客户挤破头用ByD的。论据是如果ByD不行了，SAP也就完了。我一直觉得这个理由，因果关系，逻辑上有些问题。
当然，SAP的成名作是R/3. R/3的成功奠定了SAP在ERP行业里龙头老大的垄断地位。R/3是个庞大的系统，功能强悍，大企业需要这样一个软件。SAP如此的成功，以至于世界500强企业中，80%都运行着R/3. SAP的问题是，它已经占领了大企业的市场，大企业们都已经拜倒在SAP的石榴裙下了，公司下一步将何去何从呢。于是本世纪初，SAP致力于推出一个全新的ERP产品，目标客户群是中小型企业，定位是价格便宜，然后客户数量众多。这个全新的ERP产品就是当年叫作A1S, 后来改叫ByD的东西。
开发全新的庞大的系统需要巨大的投入，而在它被热卖前，SAP是不可能从它得到收益的。于是SAP只能不断的往这个产品里丢钱，往这个深不见底的大坑里丢钱。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乐观的人，我总是觉得一个产品的热卖实在太难。有太多因素能够影响一个产品的成功，而任何一个因素都可以致这个产品于死地。所以，我在做ByD这个阳春白雪的产品的时候，内心总是惴惴不安。我不太情愿做这么一个在我看来，最乐观的估计也只能算前途未卜的产品。但当时我一个新人，一个小小的开发员，又有什么选择呢。我只能默默地闷头做ByD, 没有别的选择。
ByD在SAP内部的处境也不难想象，每当大佬们畅想美好的未来的时候，ByD就会被抬出来架的老高。负责ByD的大佬就会升官，拿到预算。我相信除了公司高层决策，没人看好ByD, 高层永远是被忽悠的对向。下面的人无非是想搭ByD这趟车加官进爵拿预算，然后找个理由把ByD甩走，以免沾手烂在手里。因此也就不难想象，为什么做ByD的部门reorg的频率不是很低。
ByD是只花钱不赚钱的部门。所以，当金融危机一来的时候，ByD就被叫停。做ByD的员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不过公司是不会轻易动员工的，无非是再reorg. 不过第三方员工却是实打实的听天由命，于是我当年在成都就栽了。
在派吉事的时候，我的工作是在外面跑项目，跑R/3项目，这才是真正的主流SAP市场。那段日子虽然苦涩，但终究是在第一战线上做SAP的主流产品的项目。那种心情跟在SAP Labs里做着还没有真正客户的天马行空产品时的感受，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重回SAP, 我又去做ByD了。这为我再次离开SAP埋下了伏笔。不过当年是如此的想回SAP, 怎么会计较去做什么产品，能回去就阿弥陀佛了，还挑什么挑。其实，我当时也不是说退而求其次，委屈自己去ByD, 当时回去的时候，并没太把做什么产品太当回事儿。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问题才渐渐暴露出来。从一个底层开发人员的角度想，做ByD最大的问题是，你将脱离外界市场，淡忘或者从来不知道市场上对真正的R/3的需求。ByD和R/3同基于网络织布机平台，从开发技术上讲是一脉相承，彼此互通的。但不管怎么说，市场上的需求是R/3, 当然还是第一手做R/3的好。
再次离开SAP, 并不是我蓄谋已久，每天在外面看机会的结果。前面已经说明了内心深处的顾虑，但说到底，这个原因并不足以让我选择离开SAP. 在2011年的夏天，同时发生的几件事情，让我糊里糊涂的投奔了我的新东家。当时我的房东忽然收回房子，我再次寻找房子的时候，被不断上涨的房租金震住了。作为一个常年漂泊在外的人，房租一直是我的一项重要支出。这时我在默默计算着房租金占我收入的比例，发现这个比例在不断上涨，而且马上要冲破我的底线了。现实需要得到改变。而此时，有点儿烦的猎头磨磨唧唧的不厌其烦的给我打电话。我没理由拒绝跟猎头聊聊，虽然我那时好像并不是那么的想走。不过下家是个甲方公司。我在派吉事的时候，曾经作为乙方人员被甲方人员蹂躏过。因此，我一直挺憧憬着甲方的生活。我并没有想折磨乙方，报复社会的意思，只是单纯的羡慕甲方的氛围，羡慕平和稳定的生活。猎头找我，那就聊聊呗，有面试就试试呗。有时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在我并没有强烈想走的愿望的前提下，稀里糊涂的两个offer摆到了我的面前。再被房租的事儿一刺激，我糊里糊涂的，就辞职了，再一次告别我心目中最神圣的公司。后来，我常被问，我那么神往SAP, 怎么又辞职了。我给不出合理的解释，也许答案本身就并不存在，并不是每个问题都有答案的，反正当时就那么走了。
时隔多日，对这次离开SAP, 虽说谈不上后悔，但总还是非常可惜的。最可惜的是，我有一个好领导。其实，一个员工对一个公司一个职位的忠诚度，除了取决于公司本身，薪水这些硬指标外，领导的人格魅力也是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当年在广州做项目的时候，有个客户是来自四川大学的成都人。由于是做HR项目，我能接触P系统数据，她的薪水就摆在我眼前。我问她薪水并不怎么有吸引力，你为什么还要大老远的跑过来。她的回答是，我看中的是我的领导，觉得这个领导很好，可以跟她。当时我没有感同身受，并不能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但我现在明白了这个因素的重要性。当然，这是后话了。不过回想起这段在SAP的日子，觉得最可惜的就是那个好领导。
有时候真的感慨命运的不确定性。很多事都是糊里糊涂的就发生了，没有为什么的。很多选择也是糊里糊涂的就做出了，没法去想当年如果我做的是另一个选择，今天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